狂人日記

Thursday, October 12, 2006

政治正確,正字正確?(未完)

近日偶讀吾友martin寫之《繁體字與簡體字》(請參考遊行文本:http://lhkmartin.blogspot.com/ 九月二十二日的entry),覺得雖然繁體簡體的論述已經被炒作得過火了,但martin的文章還是非常持平的,而且論據亦都非常恰到好處,資料詳盡。

看後也就引發我亦想寫一篇文附和之,或當作是一種拾遺吧。不過當然我的劣文不能與之相比,而且本文亦做不到持平之論。但亦希望透過此文引起拋磚引肉的效果。(不過這篇爛作也可試為述而不作,因為大部份都只是在覆述前人的話語,自己的創見不多)

首先,簡體字的歷史,吾友martin已經言之詳:「一九○九年,陸費逵在《教育雜誌》創刊號上發表論文《普通教育應當採用俗體字》。這是近代中國首次公開提倡使用簡體字。其後在五四時期,新文化運動氛圍下,越來越多聲音要求改革漢字。蔚為代表者有錢玄同。錢氏積極宣揚漢字歷經千百年而未嘗作一大型改革,迄至當世,已因筆畫太多,過於繁複,使用時諸多不便,開始了把漢字簡化的研究;並於一九二○年在《新青年》上發表《減省漢字筆畫的提議》一文。一九三五年,中華民國教育部在錢玄同主持編寫的《簡體字譜》草稿的基礎上公佈了第一批簡化字,共324個漢字,現代簡化漢字已於此時悄悄拉開序幕。」

然我可以在此作一補充,在維基網頁中提到:「歷史上首次給與簡體字以合法地位的,是從1851年至1864年的太平天國。在太平天國政府的印璽和所印發的公告、書籍等,大量採用了民間流行的簡體字,同時也創造了不少新的簡體字。這些字並不完全依照六書,筆劃比原來漢字減省。這些簡體字大多數已被《漢字簡化方案》採用。」[1]

而亦容我引用另外幾個例證,其實在一九○九年陸費逵之前已經有人提出要簡化漢字或應稱之為文字改革,在1892年盧贛章的中國第一快切音新字,其後有1896年的康有為提出要改革漢字[2],再之後有勞乃宣于一九○五年至○六年間制定了增訂合聲簡字譜、重訂增訂合聲簡字譜、簡字全譜、簡字叢錄等。(若果要算最早的話,應該是宋人鄧肅云:「外國之巧,在文書簡,故速;中國之患,在文書繁,故遲。」[3]

而簡體字由中共大力推行,實則本來的目的並非只是想簡化漢字這般簡單,實則上中共希望藉著漢字簡化,最後能將漢字變成拉丁字母。而其背後的理念乃建基于漢字是文字與語言分軌,世界大多文字皆以聲符文字表意等。如有中共學者提到俄文新拼寫法很成功,很好,因為其取消了字母音中多餘的字母,而其言論中似乎認為蕭伯納等人曾提出改革英文,但反應不熱烈,認為其中的穩定性掩蓋了演變性,因此不太贊成[4],其中隱含的預設便是用了唯物史觀的方式,認為文字的趨向應該由繁趨向簡,而最終必定是由表音文字代替表意文字。

但這個預設其實把問題化約了,文字不一定由繁向簡,也不一定用表音文字才算是文明的文字。但其實要用表音文字代替表意文字的,共產黨並非先例。早在晚清,剛才提過的盧贛章便嘗言「中國字或者是當今普天下之字之至難者……至聰明者非十餘載之苦工不可。」他要求「費省十餘載之光陰,將此光陰專攻于算學、格致、化學以及種種之實學」[5]而有另一個晚清學者王照亦嘗言:「世界各國……言文一致,拼音簡便,雖極鈍之童,解語之年,即為能讀之年,以故凡有生之日,皆專于其文字所載之理。」而文人則「占畢十年或數十年,問其所學何事,曰,學文章耳。此真世界中可笑之一大怪事。」[6]而到後期如傅斯年,錢玄同,甚至連毛澤東都希望以拉丁字母或拼音文字代替中國漢字。

其實究竟以拼音字(表音文字)可否代表中國漢字(表意文字)?我們要知道漢字是最古老的三大文字系統之一,古埃及的聖書字、兩河流域蘇美爾人的楔形文字已經失傳,僅有中國的漢字沿用至今。為何中國的漢字仍能一支獨秀呢?

饒宗頤先生便在《符號‧初文與字母-漢字樹》入面提到:「漢字屬單音制,在形成的過程上,大致保持一字一音,文字的構造,以形聲字為主,占最高的百分比,由一個形符與聲符組成。形符主視覺,聲符取其讀音,與語言維持相當聯繫,前者保持漢字的圖象性的美感,形符聲符二者相輔而行,雙軌竝進,形成文學上形聲與聲文結合的文章體制,奠定漢字不必去追逐語言,脫離語言的羈絆,在政治生活上,文字文字使用於政令上體制上作為某種印信工具,其名字可以識別,簡單明暸,不必與語言結合,所以我說漢人是用文字來控制語言,不像蘇美爾等民族,一行文字語言化,結局是文字反為語言所吞沒。」[7]

而饒宗頤先生亦在書內提到:「古代方國林立,言語必難溝通,故從“易簡”之方,不用語言作傳達工具,而是用文字來表示,使文字能發揮極大的功能。文字不必語言化,故字母無所用其技,可能鑒於閃族系統語文上的轇轕表達的累贅,故漢人堅決不採用字母……這樣使到中國文字與文學和藝術連結在一起共同發展,反而成為獨立的漢字文化的強烈優點。現代電腦使用中文,由於同音字只有極少數,反覺簡單方便,這無異顯示:漢人的Stucking(因循)反而有它的特定的意義。」[8]

所以饒宗頤先生在補記中結論為:「由于古代萬國林立、方音複雜。欲統一語言已經不容易;至于進行語言化,把語言代替文字,更談不到了。漢字無法走上字母的道路,理由在此。而文化傳統過于深厚,更無此必要。」[9]

所以就連大陸著名語言學家周祖謨先生亦認為:「漢有極悠久的歷史,從商代有文字的記載到現在已經過四千年多,文字的寫法雖有改變,但是一直守着原來最早的形態作為記錄語言的工具,這是世界上罕有的。語言本身自有其繼承性,古漢語的基本詞語,現代依然應用。現在使用的雙音詞大都是根據古漢語的單字字義構成的……」[10],周先生在另一篇文章裏亦強調:「漢字是一種形體文字,兩千多年前從隸書開始,沒有甚麼大的改變,歷代的書籍也都是守着一定的語言規範寫出來的,這就是我們今年能夠通曉古書的重要原因。今天我所說的現代漢語就是繼承了古代漢語而又有所發展……語言本身有很強的穩固性,雖然歷史上中國漢人也曾受到別族的統治,但是漢語不僅沒有被消滅,反而融合了其他語言……漢語是根深蒂固的,無論甚麼力量也消滅不了。」[11]

則拉丁文似乎無此需要,然為甚麼中國由晚清開始要一直提倡把漢字廢除,而變成拉丁文字呢?其實這個問題好解釋。蓋出于當時的民族自卑感。當時中國受盡列強欺凌,國人大多出于一種認為自己的文化不及于人,因此要拋棄傳統文化,進于連自己的文字都應該不要了。這種文化現象,當代學者多持一反對的態度(如新儒家諸位先生,勞思光生生,余英時先生,洪長泰先生,王汎森先生等)。我們根本不需要全盤否定自己的文化,更不必揚棄漢字。

其實在中國歷史上有很多時會出于政治力量強制民間跟從政府的語文政策,如清俞正燮的《癸未存稿》便提到:「雍正六年,奉旨以福建、廣東人多不諳官話,著地方官訓導,廷臣議以八年為限,舉人、生員、貢、監、童生不諳官話者,不准送試。」又「嘉慶十一年奉旨:上書房行走者,粵東口音,於授讀不甚相宜。謹按:《詩》、《書》執禮,孔子皆用雅言,不用齊、魯音,而經史多有方言,學者貴知之;然必立一雅言為準,而後方言可附類而通也。」,不過很明顯這對送試要投考的人也許有用,但對於普通平民百姓,則作用不大。就算是後來有投考的梁啟超,他的官話也一樣夾雜很重的廣東音。

所以我們現在可以檢視一下究竟中共以政治力量/國家機器(當然有學者認為中共並非純然一國家機器,其背後更有一強大的意識形態,令民眾順從)作強制性的簡化字政策,那究竟所謂的簡化/簡體字是優是劣呢?

台灣已故學者孔仲溫先生在《中共簡化字「異形同構」現象析論》中指出,將原本不同的形符,聲符在簡化後變成同一樣的聲符及形符,他稱這種現象為「異形同構」[12],他舉了很多字例,我只擇其中幾個如下:

二形同構的有:

1. 夭:袄(襖)、跃(躍)
2. 贝:坝(壩)、贝(贝)
3. 比:毙(斃)、毕(畢)
4. 小:尘(塵)、孙(孫)
5. 京:惊(驚)、琼(瓊)

三形同構的有:

1. 用:痈(癰)、拥(擁)、佣(傭)
2. 占:毡(氈)、战(戰)、钻(鑽)
3. 干:干(乾)、干(乾)、赶(趕)
4. 头:实(實)、头(頭)、买(買)、卖(賣)

四形同構的有:

1. 庄:赃(贓)、脏(臟、髒)、庄(莊)、桩(樁)
2. 乂:赵(趙)、风(風)、冈(崗)、区(區)
3. 办:办(辦)、苏(蘇、囌)、协(協)、胁(脅)
4. 卜:卜(蔔)、补(補)、扑(撲)、仆(僕)、朴(樸)、盐(鹽)

五形同構的有:

1. 力:伤(傷)、边(邊)、穷(窮)、历(歷、曆)

十形同構的有:

1. 云:层(層)、偿(償)、坛(壇、罎)、运(運)、酝(醞)、尝(嘗)、动(動)、会(會)、云(雲)

十三形同構的有:

1. 又:邓(鄧)、凤(鳳)、观(觀)、汉(漢)、轰(轟)、欢(觀)、鸡(雞)、艰(艱)、仅(僅)、劝(勸)、权(權)、树(樹)、叹(嘆)、戏(戲)、对(對)、难(難)、聂(聶)、圣(聖)、双(雙)[13]

因此孔仲溫先生認為;「其中兩形以上的多形同構現象,佔了一半以上的比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竟然有高達十形或十三形同構的情形,這種原本各自有不同來源、本義的正體字,卻因為『約定俗成』而簡併為同構現象,於文字學角度來說,應該是不合理的,它顯然會跟原隸變以後,已使用二千年的漢字系統,起很大的衝突」[14]

因此孔仲溫先生用了四點分析這種異形同構的矛盾

(一) 六書原理矛盾現象:

孔仲溫先生舉了「击」字,《說文‧手部》云:「擊,攴也,从手毄聲」換言之「擊」字為形聲字,可是簡化字將它的聲符簡化作「击」,其實原來「擊」或聲符「毄」,由形符都還可以看出打擊的意思,作「击」則難看出,也無法以六書將他歸類。又例如报(報)、热(熱)、势(勢)、亵(褻)、执(執)諸字都有同形符的「扌」,可是在繁體中都不是「扌」的形符,如在』報」、「執」字裏代表「幸」,而「報」《說文》為會意字,「執」為會意兼形聲字,在簡化後的「扌」符,當然不得視為成文的「手」或者「幸」,而是符號,則「报」、「执」如何歸類?又「扌」在从火埶聲的「熱」、从衣聲的「褻」、从坴丮會意的「埶」諸字裏代表「坴」,同理「热、亵」還算是形聲嗎?[15]

(二) 形義系統的矛盾現象

孔先生認為一些自造的符號(如乂,如又等),加上由二形至十三形的異形同構,由於異形的數目愈來愈多,會增加其不確定性、含糊性。[16]

(三) 古今音讀的矛盾現象

孔先生舉例:彻(徹),其中「切」字與「徹」字從都從古文中,國語裡都難以解說,孔先生認為其根據是來自南方方言,今揚州方言「切」與「徹」都讀作「tɕˊieʔɔ」,這與簡化字以北方官話為語言基礎有些矛盾。又例如讲(講)、进(進),一個「井」要代表「講」音,又要代表「進」音,虾(蝦)、吓(嚇)字要代表「蝦」及「嚇」會混淆了「井」、「下」及諸字的音讀關係及聲符體系。
又例如就中十音而言,积(積)字,「積」《廣韻》作資昔切,屬精紐入聲昔韻,簡化字的「只」字則作諸氏切,屬照紐上聲紙韻,二者在中古是聲韻調都不同。又牺(犧),「犧」《廣韻》作許羈切,屬曉紐平聲支韻,「西」作先稽切,屬心紐平聲齊韻,除聲調同外,其他皆不同等。[17](至於作者引上古聲韻的混淆,我留待下面講)

(四) 文字源流的矛盾現象

孔先生舉云(雲)字,「云」固然是「雲」的古文,在甲骨、金文中確實容易看出天上浮雲的形貌,但「云」字在先秦以前已經借為「說」,與「曰」通,如《尚書‧微字》:「我舊云刻子」,陸德明《經典釋文》解釋說:「馬云言也」;《論語‧子罕》:「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數千年來,以「云」為「說」已約定俗成,普遍流行。因「云」字已借為「說」,而古人則別加形旁「雨」,孳乳出「雲」字,數千年來已經約定俗成,其實雲字這種加注意符孳乳的情況是漢字為了分工而常見的分化方式。而且加上「雨」,在文字已經隸變楷化的今日,容易給人「雲騰致雨」的鮮明意象。儘管「雲」字比古文「云」字多幾筆,卻是容易辨認,今特意恢復古體,是違反約定俗成的原則,容易把「云」跟天上的「雲」混淆(引按,本人亦常搞不清究竟潘悟云的云字應該作云還是雲?),而且「云→雲→云」這樣回頭衍化,也違返了文字演變的源流。再者,如只(隻)、只(祇),只、隻、祇三字論它們於《說文》中所載的本義各不相同,《說文》釋「只」為「語已䛐也」,釋「隻」為「鳥一枚也」,釋「祇」為「地祇提出萬物者也」,在先秦之際,「祇」已借為副詞「但」的意思,如《論語‧顏淵》:「誠不以富,亦祇以異。」皇侃《疏》:「只以為異事之行耳。」而「只」本義是「語已䛐」,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只」下說:「宋人詩用只為祇字,但也。今人仍之讀如隻。」可見得儘管「只」「祇」文字本義不同,至宋以來,二字通用,所以用「只」字代替「祇」是約定俗成,並無問題。但「鳥一枚」的隻,後來引申凡物單為隻,如「形單影隻」、「片言隻語」,再引申變為生物器具之量詞,如「千隻羊」、「一隻船」,但是如何只為了簡化,以同音字代替的方式以「只」代「隻」,孔仲溫先生認為並非最恰當。[18]

現就古聲及古韻方面引用一些例子:

左松超先生在《中共簡體字混亂古音聲母系統說》中舉了很多例子,他將中共推行簡體字分作七種方法,現茲摘錄其中幾個如下[19]

(一) 正體字為形聲字,簡體字取其形旁而成,這在讀音上是非常不合理的。如廠簡作厂,這是從廠的俗體簡化而成的。因為廣已簡化作广,廠自然就不可作广了。
廠:昌兩切,所從敞聲同,古音穿母;敞從尚聲,尚:時亮切,古聲禪母;厂呼盰切,古聲曉母;廠簡作厂,把照系聲母與見系聲母混在一起了。

(二) 正體字為形聲字,簡體字省正體字的聲旁為形旁,另以現在讀音與正體字相同或相近而筆畫較簡的字為聲旁,如:
憲簡作宪 憲:從心目害省聲,許建切,古聲曉母;先:蘇前切,古聲心母;憲作宪,混亂了古聲曉母和心母,其實宪是另一個字,它的意義不詳,但《搜真玉鏡》記載了三個音:香重切,又莫報切,又呼困切,都沒有心母的讀法。
勝簡作胜 勝:從力朕聲,識蒸詩證二切,古聲審母;生:所庚切 古聲心母;勝作胜,混淆了古聲審母與心母,其實胜本來有這個字(引按胜《說文》解為犬膏臭也,胜通腥),從肉生聲,桑經切,勝作胜形音義都有問題。

(三) 正體字為形聲字,聲旁筆畫較多,簡體字形旁不變,而以今音與正體字或其聲旁相近而筆劃較少之字代替原聲旁。如:
講簡作讲 講:古項切,古聲見母;井:子郢切,古聲精母;講作讲,古聲見精相混。
礎簡作础 礎:創舉切.古聲清母;出:赤律切,古聲穿母;礎作础,古聲清穿相混。

(四) 正體字原為形聲字,簡體字就原字聲旁加以簡省而成;但是因為習簡體字的人並不知道原來完整的聲旁,可能就誤以為簡省部份為聲旁:
際簡作际 際:子例切,古聲精母;示:神至切,古聲神母,際作示,古聲精神相混。
蠔簡作蚝 按蚝當是由蠔的俗字簡化而來。蠔:胡刀切,古聲匣母;毛:莫袍切,古聲明母;蠔作蚝,古聲匣明相混。又按蚝本是另一字,義為毛蟲,七吏切。

(五) 正體字為形聲字,簡體字取字形輪廓相似而筆畫較少的字代替原聲旁,而聲音不近。如:
動簡作动 動:徒摠切,所從聲旁-重,直容切,古聲並為定母;云:王分切,古聲匣母;動作动,古聲定匣相混。
導簡作导 導:徒晧切,古聲定母;己:居里切,古聲見母。(引按:导上面的聲符/形符(?)應為巳字,但巳上古作邪母,擬音為*dzi̯əɡ/*zjəɡ/*rjiəɣ/*lɯs,與導都不合,其實反而那聲符/形符從已的話,在上古音及中古音中反而較吻合),古聲定見相混。

(六) 正體字原為會意字,簡體字為形聲字,保留正體字分為形旁,另以今音與原字相同或相近而筆畫較簡的字作聲旁。如:
徹簡作彻 徹:丑列切,古聲透母;切:千結切,古聲清母;徹作彻,古聲透清相混。
郵簡作邮 郵:羽為切,古聲匣母;由以周切,古聲喻母;郵作邮,古聲匣喻相混。(不過有學者卻認為喻母是由匣母中分化出來。)

(七) 以今音相同或相近而筆畫較簡的字作簡體字,如:
葉簡作叶 葉:與涉切,古聲喻母;叶:胡頰切,古聲匣母;葉作叶,古聲喻匣相混。
憂簡作忧 憂:於求切,古聲影母;尤:羽求切,古聲匣母;憂作忧,古聲影匣相混。

另外陳新雄先生在《中共簡體字混亂古音韻部系統說》也舉出了很多例證,現茲摘錄其中幾個如下[20]

1. 歌諄相混
犠簡作牺。 犠從羲聲,古韻在歌部,牺從西聲,古韻屬諄部
2. 月錫相混
適省作适,敵省作敌,啇聲在錫部,舌聲、 聲在月部,适字亦為月部字。論語達适可為證。
3. 元陽相混
廠省作厂,敞聲在陽部,厂聲在元部
4. 元談相混
艦省作䚀,監聲在談部,見聲在元部
5. 沒魚相混
礎省作础,楚聲在魚部,出聲在沒部
6. 支鐸相混
隻省作只,隻在鐸部,只在支部。

因此連大陸文字學家裘錫圭先生都認為:「在許多情況下,簡化字形對字形的表意、表音功能是起破壞作用的。」[21],而大陸音韻學家唐作藩先生亦嘗言:「音韻學屬古漢語範疇,初版用簡體是不得已的,現已改排繁體,這就解決了繁簡之間的種種矛盾。」[22]可見簡體字對讀古書,識古音等都會造成一定的困難,或者可以這樣說,這一套新的造字系統與傳統文化造成某程度的斷層。

而我現在會以艦字及礎字這兩個字為例,探討究竟礎字,艦字,在其他方言及上古以至中古的發音流變。

所有字音都分作三種,有國際音標,羅馬注音及國語拼音,不過基本上對論證並不造成影響。(而台語有些是使用台語的拼音符號」)

礎 廣州話:co2 廈門話:choo2  潮州話:co2 台語/閩南話:chhou2 客家話:ts'o3 ts'u3 上海話:tshu 蘇州話:tshou

楚 廣州話:co2 廈門話:choo2  潮州話:co2 台語/閩南話:chhou2 chhò  chhó chháu 客家話:ts'o3 ts'u3 上海話:tshu 蘇州話:tshou

出 廣州話:ceot1 廈門話:chut4  潮州話:cug4 台語/閩南話:chhut1 chhe1 客家話:ts'ut7 上海話:tsheh 蘇州話:tsheh

漢字古今音表的標音:

礎 吳語:tshəu3 湘語:tshəu3 贛語:tshu3 客家語:tshɪ3 粵語:tʃhɔ 閩東語:tshu3 閩南語:tshɔ3 tsho3

楚 吳語:tshəu3 湘語:tshəu3 贛語:tshu3 客家語:tshɪ3 粵語:tʃhɔ 閩東語:tshu3 閩南語:tshɔ3

出 吳語:tshɣh3 湘語:tɕhy6 贛語:tshət6 客家語:tshut5 粵語:tʃhøt 閩東語:tshouh6 閩南語:tshut6

上古音:

礎 上古初母 上古語部 上古遇攝 上聲 上古開合-開 三等 創舉切 擬音:*tʃhiˇo/*tʃ‘iˇo/*tsʰaɡ/*tʂʰi̯o/*tsʰiaɣ/*shra

楚 上古初母 上古語/遇部 上古遇攝 上/去聲 上古開合-開 三等 創舉/創據切 擬音:*tʃhiˇo/*tʃ‘iˇo/*tsʰaɡ/*tʂʰi̯o/*tsʰiaɣ/*shra

出 上古昌母 上古至/術部 上古止/臻攝 去/入聲 上古開合-合 三等 尺類/赤律切 *khljud/*khljuds/*bt-khut/*thjət/*ȶʰi̯wəd/*ȶʰi̯wət/*ȶʰjuəd/*ȶʰjuət/*tʰjiwət

中古音:

礎 中古初母 中古魚部 中古遇攝 上聲 中古開合-合 三等 創舉切 擬音:ÿ§h˜(Wo/tSh˜(o/tShjo/ÿ§hio/tShiɔ/ÿ§hi»o/tShöÃ/ÿ§hj¡

楚 中古初母 中古魚部 中古遇攝 上/去聲 中古開合-合 三等 創舉/瘡據切 擬音:ÿ§h˜(Wo/tSh˜(o/tShjo/ÿ§hio/tShiɔ/tShiɔ/ÿ§hi»o/tShöÃ/ÿ§hj¡

出 中古昌母 中古脂/術部 中古止/臻攝 上/入聲 中古開合-合 三等 尺類赤律切 擬音:tþhWi/tþhwi/tþhjuei/tþhiuIi/tþhui/tþhiuI/chjwi/tþhiuI/tþhWi/tþh˜(ue(t/tþh˜(ue(t/tþhjuet/tþhiuIt/tþhiue(t/tþhiuet/chjwit/tþhiuIt/tþhWit

艦 廣州話:laam6 廈門話:ham7  潮州話:lam2 台語/閩南話:lam7  lām  hām  kàm 客家話:kam5 lam5 上海話:khae 蘇州話:khe

監 廣州話:gaam1  gaam3 廈門話:kam1  kam3  潮州話:文讀:gam1  kam3 台語/閩南話:kaⁿ1  kàm  kam1 客家話:kam5  lam5 上海話:文讀:cie 白讀:kae 蘇州話:文讀:cie 白讀:ke

見 廣州話:jin6  gin3 廈門話:文音:kian3  hian7  白讀:kinn3  潮州話:文讀giêng3 hing7 白讀:gin3 台語/閩南話:hian7 kìⁿ1 kìn kiàn  khiàn 客家話:kien5  ken5  hien5  hen3 上海話:cie 蘇州話:cie

漢字古今音表的標音:

艦 吳語:文讀:tɕhɪ3 白讀:khE3 湘語:kan4 贛語:kan4 客家語:kam4 粵語:lam6 閩東語:khaŋ3 閩南語:lam5

監 吳語:文讀:tɕhɪ1 白讀:kE1 湘語:kan4 贛語:kan1 客家語:kam1 kam4 粵語:kam1 閩東語:kaŋ1  kaŋ4 閩南語:文讀:文讀kam1 kam4 白讀:kã1

見 吳語:tɕiɪ5 湘語:tɕiê4 贛語:tɕiεn4 客家語:kian4 粵語:kin5 閩東語:kieŋ4 閩南語:文讀:kian4 白讀:kî4

上古音:

艦 上古匣母 上古檻母 上古咸攝 上聲 上古開合-開 二等 胡黤切 擬音:*ɤam/*ɤeam/*graamʔ/*gam

監 上古見母 上古銜/鑑部 上古咸攝 平/去聲 上古開合-開 二等 古銜/格懺切 擬音:*kam/*keam/*klam/*kram/*kraam/*kraams

見 上古見/匣母 上古霰部 上古山攝 去聲 上古開合-開 古電/胡甸切 擬音:*kien/*kian/*ɤian/*ɡʰian/*kiæn/*ɣiæn/*kean/*ɡean/*keens/*geens/*aken-s

中古音:

艦 中古匣母 中古銜部 中古咸攝 上聲 中古開合-開 二等 胡黤切 擬音:Äam/úam/ÄÄam/úìam

監 中古見母 中古銜部 中古咸攝 去/平聲 中古開合-開 古銜/格懺切 二等 擬音:kam/kÄam/kìam

見 中古見/匣母 中古先部 中古山攝 去聲 中古開合-開 古電/胡甸切 四等 擬音:kien/kiEn/ken/kEn/Äien/ÄiEn/Äen/ÄEn/úen

我們從上可見第一個礎字(簡體作础,繁體聲符從楚,簡體從出),在其他的方言中皆與出字相去甚遠,出字在不同方言中大都顯示為入聲。而從上古音至中古音的擬音中差不多完全相同,而與出字相去甚遠(包括聲母,韻母都不同),而我們翻看說文解字也可知,礎字乃從石 楚聲。第二個是艦字(簡體作舰,繁體聲符從監,簡體從見),艦同監大部份方言在韻上都一致,甚至可見在吳語中艦與監同音。而自上古至中古音中艦與監字韻母大致相同,而聲母一為匣母,一為見母,兩個同是牙音(而亦有學者詳言證之上古見溪讀曉匣說,我在此亦略作旁證),因此發音大致相約,而艦與見雖同為匣母,但韻部卻相去甚遠。又艦上古音同檻、轞,可見聲符偏旁監是有關的。雖然艦字較為後出,始見于如《文選‧陸機‧辨亡論下》:「舳艫千里,前驅不過百艦。」,《晉書‧卷七十九‧謝安傳》:「琰軍魚貫而前,賊於艦中傍射之,前後斷絕。」,因此應該是後出的字。然其發音在中古的發音亦與見字相去甚遠(加上兩字的主元音與韻尾在上古至中古都不太相同,因此也看不出有任可對轉,旁轉又或者通轉等的關係)。

可見這種簡體字的形聲偏旁,其實只是以一種語音(普通話),抹煞其他的語音的差異(其他的方言),亦與漢字的源流傳承不附合。就算有些簡化字,轉換了聲傍,但用普通話來讀的時候,也會造成混亂,例如蠟,簡體字作蜡、從昔聲,普通話拼音為shí,但蠟字的拼音則為lá;而潔簡作洁從吉聲,吉普通話拼音為jí,而潔的普通話拼音則為jié,可見亦有分別,至于姓蕭的人,原本簡體字為萧,現在都通通改姓肖了,雖然普通話肖字與蕭字聲同韻同,但聲調不合,而北方肖與蕭本是不同姓氏(應以姓肖的人較多),但現在肖蕭相混,我真不知道應稱呼對方為肖(shiàu),還是蕭(shiāu)先生/小姐?可見如此簡化亦會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混亂。

但其實我們必須問,普通話根本就是官話,以普通話作字的聲符偏旁又有何不可?再加上宋代時亦有很多字是有類化現象,有邊讀邊,以出字,見字作偏旁又有何不可?

先講官話的問題。 所謂的官話大致上與現今之普通話相若,但也並非原全一樣。因為明清官話是受通俗白話文學與基礎方言口語音的雙重影響,元明以來的官話音都逐漸向口語音靠攏。官話既非北音亦非南音,而是變化了的讀書音。官話始見于域外文獻如朝鮮的《李朝實錄‧成宗四十一年九月》(1483年)及後有明人張位(1500-1625)《問奇集‧各地鄉音》中提到:「大約江北入聲多作平聲,常有音無字,不能具載;江南多患齒音不清,然此亦官話中鄉音耳。若其各處土語未易通也。」可見北音與南音乃土話中的鄉音。」至明末羅明堅、利瑪竇編的《葡漢字典》中有官話條目:「Falla Mādarin cuō cua cin yin 官話正音」Falla Mādarin便是指官話(官員的語言)。而我們可以看出與現今普通話的官話正音的漢語拼音有點相似,讀音也有點相似。(guān huà jèn yīn與cuō cua cin yin)。而真正要做到統一國家語言,立法以普通話定為國語的,當在宣統二年。其實早在宣統元年,學部在各方的督促下,奏報分年籌備國語教育事宜,預定編輯官話課本,編輯各種辭典,並令各省師範學堂及中小學堂兼學官話。至宣統二年,學部中央教育會有議決統一國語的議案。[23]而其實自上古自中古之間,中原所謂的雅音,其實有點類近現今閩粵一帶的方言(如腎字,在閩方言,如潮州、汕頭地方依然保留上古濁音清化,禪母讀為見母),均為秦晉洛語的西北方言,反而普通話應該係由先秦時的燕方語的東北方言的一脈承傳下來,要到唐中葉及其後才開始流行。[24]至明清時就如前所述,官話已經接近今之普通話。至于普通話為何會在民間之中流行呢?我記得魯國堯嘗云:「……這種官話的語言用得用得很普遍,就連婦孺也聽得懂。」(書名已忘了),其實這種現象不難解釋。因為普通話的四聲相比粵語的九聲,西南官話的六聲,江淮官話的五聲(包括入聲),吳語的七聲(有些地方甚至上聲也分陰陽),客家語的七聲(有些地方的去聲也分陰陽),閩語的七聲和湘語的六或七聲為少,所以較易學(我也發覺有些北方人-如北京人-對發廣東話的入聲存在困難)。
[1] 可參見維基簡化字的歷史條目:http://zh.wikipedia.org/wiki/%E7%AE%80%E5%8C%96%E5%AD%97%E5%8E%86%E5%8F%B2
[2] 事見梁啟超《沈事部序》
[3] 呂淑湘《語文常談》頁85 呂注:周有光《漢字改革概論》,引湯金銘《傳音快字書後》
[4] 這些觀點散見周有光《漢字改革概論》
[5] 盧贛章《中國第一快切新字原序》 轉引自周有光《漢字改革概論》
[6] 王照《官話合聲字母原序》 轉引自周有光《漢字改革概論》
[7] 饒宗頤《符號‧初文與字母-漢字樹》頁183
[8] 同註6 頁185-186
[9] 同註7 頁189
[10] 周祖謨《怎樣學習古代漢語》 載自《周祖謨語言學論文集》頁34
[11] 周祖謨《談談古今漢語的幾個問題》載自《周祖謨語言學論文集》頁28-29
[12] 參見《孔仲溫教授論學集》頁99-101
[13] 詳見《孔仲溫教授論學集》頁102-106
[14] 同註10頁107
[15] 節錄自《孔中溫教授學集》頁120-121
[16] 同上註頁123-125
[17] 同上註頁125-129
[18] 同上註頁130-132
[19] 詳見左松超《中共簡體字混亂古音聲母系統說》 載《聲韻論叢第一輯》
[20] 詳見陳新雄《中共簡體字混亂古音韻部系統說》 載《聲韻論叢第一輯》
[21] 《談漢字整理工中可以參考的某些歷史經驗》,見《語文建設》1987年2期p.6
[22] 見《音韻學教程》再版附記
[23] 見謝雲飛《中國聲韻學大綱》p.14
[24] 散見朱星《古漢語論文集》中的《漢語普通話的來歷》